【神經(jīng)官能癥與人格失調】
求助于心理醫(yī)生的大多數(shù)人，不是有神經(jīng)官能癥，就是患有人格失調。它們都是責任感出現(xiàn)問題所致，其表現(xiàn)癥狀卻恰恰相反：神經(jīng)官能癥患者為自己強加責任，患有人格失調的人卻不愿承擔責任。與外界發(fā)生沖突和矛盾，神經(jīng)官能癥患者認為錯在自己，人格失調癥患者卻把錯誤歸咎于旁人。
我在沖繩島工作期間，還接待過一位患有神經(jīng)官能癥的女士，過度的寂寞讓她難以忍受。她說："我每天都會駕車到軍屬俱樂部，希望結識到新朋友，可那個地方總是讓我心煩意亂，我感覺其他軍人妻子都不愿和我在一起，我想我一定有什么問題。"這位女士曾認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，認為寂寞完全是自己性格怪異、咎由自取的結果。
可是，治療發(fā)現(xiàn)，問題在于她的智商高于常人，進取心也比一般人強烈。她和其他軍官妻子以及丈夫格格不入，是因為和他們相比，她的智商更高，進取心更強。她終于意識到感覺孤寂，不是自身有多么大的缺點。就這樣，她做出了適合自己的選擇：不久后她和丈夫離了婚，回到大學校園，一邊讀書，一邊撫養(yǎng)孩子。她如今在一家雜志社當編輯，嫁給了一位事業(yè)有成的出版商。
某種意義上，所有的孩子都患有人格失調，都會本能地逃避責罰。兄弟姐妹打架，大人追究起來，他們會忙不迭地推卸責任。不少孩子也都患有某種神經(jīng)官能癥，他們理解力有限，就會把承受的苦楚看成是罪有應得。缺少關心的孩子自慚形穢，認為自己不夠可愛，缺點大于優(yōu)點，他們從來不會想到，這是根源于父母缺乏愛和照顧。他們無法得到異性的青睞，或在運動方面差強人意，也都一概懷疑自己有嚴重的能力缺陷。他們難以意識到，即便發(fā)育遲緩、智力平平，他們仍是正常的人。人人都需要多年經(jīng)驗，讓心智不斷成熟，才能夠正確認識自己，客觀評定自己和他人應該承擔的責任。
【推遲滿足感】
不久前，一位30歲的財務分析師請求我的幫助，她想糾正在最近幾個月里，總是拖延工作的惡習。我們探討了它對老板的看法、老板對她的態(tài)度，她對權威的認識，以及她父母的情況。盡管一再努力，但這種常規(guī)的心理分析和治療，并未觸及問題的癥結。終于有一天，我們進入久被忽略的一個領域，才使治療有了轉機?！澳阆矚g吃蛋糕嗎？”我問。她回答說喜歡?！澳愀矚g吃蛋糕，”我接著問，“還是更喜歡吃蛋糕上涂抹的奶油？”
她興奮地說：“啊，當然是奶油啦！”“那么，你通常是怎么吃蛋糕的呢？”我接著又問。她不假思索地說：“那還用說嗎，我通常是先吃完奶油，然后才吃蛋糕的。”就這樣，我們從吃蛋糕的習慣出發(fā)，重新討論她對待工作的態(tài)度。正如我所預料的，在上班的第一個鐘頭，她總是把容易和喜歡做的工作先完成，而在剩下的六個鐘頭里，她就盡量規(guī)避棘手的差事。
我建議她從現(xiàn)在開始，在上班的第一個鐘頭，要先去解決那些麻煩的差事，在剩下的時間里，其他工作會變得相對輕松。考慮到她學的是財務管理，我就這樣解釋其中的道理：“按一天七個鐘頭計算，一個鐘頭的痛苦，加上六個鐘頭的幸福，顯然要比一個鐘頭的幸福，加上六個鐘頭的痛苦劃算?！彼耆膺@樣的計算方法，而且堅決照此執(zhí)行，不久就徹底克服了拖延工作的毛病。
推遲滿足感，意味著不貪圖暫時的安逸，重新設置人生快樂與痛苦的次序：首先，面對問題并感受痛苦；然后，解決問題并享受更大的快樂，這是唯一可行的生活方式。小學的孩子正確對待家庭作業(yè)，是實踐“推遲滿足感”的最佳手段。孩子滿12歲時，無須父母催促，首先做完功課，再去看電視。到了十五六歲，他們的實踐會更得心應手，在處理類似問題的時候，會形成一種習慣和常態(tài)。
【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】
為個人行為承擔責任，難處在于它會帶來痛苦，而我們卻又想極力規(guī)避這種痛苦。我們力圖把責任推給別人或組織，就意味著我們甘愿處于附屬地位，把自由和權力拱手交給命運、社會、政府、上司。為遠離責任帶來的痛苦，許多人甘愿放棄權力，實則是在逃避自由。我有一個熟人，他頭腦聰明，卻郁郁寡歡。他經(jīng)常抱怨社會上的壓迫性力量：種族歧視、性別歧視，缺乏人性的企業(yè)軍事化管理。他對鄉(xiāng)村警察干涉他留長發(fā)，更是感到不滿和怨恨。
我一再提醒他：他是成年人，應當自己做主。幼小的孩子依賴父母，當然情有可原，父母獨斷專行，孩子也沒有選擇的余地。對于頭腦清醒的成年人而言，他們則可不受限制，做出合適的選擇。誠然，選擇也不意味著沒有痛苦，自由不意味著與痛苦絕緣，不妨“兩害相權取其輕”。我相信世界上存在壓迫性的力量，可是我們有足夠的自由與之對抗。
我的熟人住在警察排斥長發(fā)的鄉(xiāng)下，卻又堅持要留長發(fā)。實際上，他可以搬到城市或者索性剪掉長發(fā)；他甚至可以為捍衛(wèi)留長發(fā)的權利，參加警長職位的競選。奇怪的是，他卻沒有意識到他擁有上述選擇的自由。他哀嘆缺少政治影響力，卻從未承認個人的選擇權。他口口聲聲說熱愛自由，與其說壓迫性的力量讓他受到傷害，不如說是他主動放棄自由和權力。我希望將來有一天，他不再因人生充滿選擇而牢騷不斷，不再終日與煩惱、憂愁為伴。
像他這樣的一類人，都面臨著一個共同的問題，覺得自己不能夠‘對付’或者改變現(xiàn)狀，因此產(chǎn)生恐懼、無助感和自我懷疑。他們力不從心的根源，在于他們總想逃避自由，不能夠為他們的問題、他們的生活承擔責任。他們感到乏力，在于他們放棄了自己的力量。他們需要知道，作為成年人，整個一生都充滿選擇和決定的機會。他們接受這一事實，就會變成自由的人；無法接受這種事實，永遠都會感到，自己是一個犧牲品。
【適時放棄才能換取心靈平衡】
要使心智成熟，就必須在彼此沖突的需要、目標、責任之間，取得微妙的平衡，這就要求我們利用機遇，不斷自我調整。保持平衡的最高原則就是“放棄”。我不會忘記九歲那年學會的重要一課。那年夏天，我剛學會騎自行車，整天樂顛顛地騎車玩耍。我家附近有一個陡坡，下坡處有個急轉彎。那天早晨，我騎著自行車飛也似的向坡下沖去，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，帶給我極大的快感。
彼時彼刻，假如使用剎車減速，必然使這種快感大打折扣，對于我的快樂而言，無疑是自我懲罰，所以我這樣盤算：到了下面轉彎處，我也絕不減速，結果這么一想，悲劇很快發(fā)生了，幾秒鐘后，我被拋到幾英尺外。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樹叢里，身上出現(xiàn)了多處傷口，衣服上血跡斑斑，嶄新的自行車也撞到一棵樹上，前面的輪子也變了形。放棄人生中的某些東西，一定會給心靈帶來痛苦。九歲的我貪戀風馳電掣地飚車，不肯放棄一時的快感，來換取轉彎時的平衡，最終我體會到：失去平衡，遠比放棄更痛苦。
我想不管是誰，經(jīng)過人生旅途的急轉彎，都必須放棄某些快樂，放棄屬于自己的一部分。回避放棄只有一個辦法，那就是永遠停在原地，不讓雙腳踏上旅途。相當多的人沒有選擇放棄，他們不想經(jīng)受放棄的痛苦。的確，放棄可能帶來不小的痛苦，需要放棄的事物，也可能牽扯到不同的規(guī)模和形態(tài)。有一些小規(guī)模的放棄--放棄速度、放棄發(fā)怒，類似的放棄不會帶來太大的痛苦。
大規(guī)模的放棄，例如放棄固有的人格，放棄根深蒂固的行為模式或意識形態(tài)，甚至放棄整個人生理念，其痛苦之大可想而知。一個人要想有所作為，在人生旅途上不斷邁進，或早或晚，都要經(jīng)歷需要放棄的重大時刻。在兒童和少年時期，爭強好勝的欲望曾給予我很多幫助，不過如今身為人父，那種欲望甚至成了我前進的障礙，我同樣必須把它清除出局。時間改變了，我也必須對以前的自我做出調整。
【為了達成目標，有些痛苦必須經(jīng)受】
我們是否有可能完全逃避心靈的痛苦呢？或者說，我們是否能把心靈的痛苦降至最低呢？答案是否定的。世界需要有能力的人，心智成熟者則是最好的人選，他們的內心擁有強大的力量，能做出各種決定。在全知全能的狀態(tài)下做決定，遠比在一知半解的狀態(tài)下，要經(jīng)歷更多的痛苦。譬如說，兩位將軍各帶一萬名士兵外出作戰(zhàn)，在一位將軍眼里，一萬名士兵不過是戰(zhàn)略工具而已，而在另外一位將軍看來，士兵不僅僅是作戰(zhàn)的工具，他們個個都是獨立的生命，是家庭的一份子。
那么面臨生死關頭，哪位將軍更容易做出決策呢？也許你認為心智成熟的人，絕不會成為前面那位將軍。但很明顯，答案就是前者，因為他不必忍受心智成熟者所要經(jīng)歷的痛苦。類似上述情形，也會發(fā)生在企業(yè)主、醫(yī)生、教師、父母身上，人人都有可能碰到這種情況，做出影響一生的選擇。但容易做出決策的人，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決策者。最好的決策者，愿意承受其決定所帶來的痛苦，卻毫不影響其做出決策的能力。
一個人是否杰出和偉大，視其承受痛苦的能力而定，杰出和偉大本身，也會給人帶來快樂和幸福--表面上這是一種悖論，其實不然。虔誠的佛教徒，常常忘記釋迦牟尼經(jīng)歷劫難的痛苦，基督教徒也每每忽略耶穌濟世的幸福。耶穌在十字架上舍生取義的痛苦，和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涅的幸福，本質上沒有多大的不同。假如人生的目標是逃避痛苦，你完全可以得過且過，不必尋找高層次的精神和意識的進步。因為不經(jīng)歷痛苦和折磨，就無法實現(xiàn)靈魂的超越。
有的人相信可以實現(xiàn)目標，卻不愿為此經(jīng)受痛苦。他們沒有意識到，長期以來，他們停留在幼稚的精神成長階段，只有從頭做起，進行自律，才是唯一的途徑，如同他們必須經(jīng)歷不可或缺的青春期、青年期和中年成長階段。
――本文摘自：《少有人走的路》 （美）M?斯科特?派克 著 吉林文史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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